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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谛玄/玄谛无差】如何驯养你的神兽(无歌生贺)

 @莫无蔚 

已经拖了好几天x不过反正你不在线x

新的一岁,继续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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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世界,师徒paro

*虚实结合,写的贼烂

*没有问题,就请继续

 

1.

谛听隐在云后,用神识一遍遍冲刷那茂密深林。风吹过林间,树浪层层叠叠,扑向远方。他的神识沾上了树汁和旧雪的味道,飞越盈满雪水的河床,穿过最后一片云杉树群,在高耸的负雪苍山下停滞不前。

停顿片刻后,谛听不动声色地收起神识,向西南方飞去。

他的洞府在几百里外,同样是安置于山水间,谛听却将入口设在那陡峭的山壁之上,缭绕洞府的除了障眼法,便是银色的云烟。

谛听甫一停在那孤傲独长于壁上的粗壮虬枝,三匹鹰狼便争先恐后地出来迎接。狼嚎在悠远空旷的山间回荡,谛听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鹰狼绕着他盘旋数圈,落到枝上,收了翅膀,却不敢与他特别亲近。

谛听这次历练并未带上它们一起,考虑到三匹鹰狼的修为,他把它们留在洞府里,令其自行修炼。

他先后前往了北部的溟海和西部的绝命林,又应一个凡修邀请,加入了探索一位已经飞升的仙人修炼之地的队伍。历练险恶之极,谛听的队伍在那遗迹中困了十日,好几次险些丧命又化险为夷,虽收获奇遇,但负伤而出,不得不在附近主城修养多日才归来。

三匹鹰狼跟随谛听进入洞府,簇拥在他身边。谛听半蹲下来,挨个检查它们修炼的进度,对进步最大的鹰狼,谛听轻轻捏了捏它的肉爪,对其余两只,谛听都赏了暴栗。

两匹鹰狼顶着大包呜咽着跑开蹲在门边。谛听对留下的鹰狼道:“我不在时,有什么事发生?”

那匹鹰狼迈开四腿跑开,谛听等了会儿,便见它叼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跑回来。

“信?”谛听奇道,“什么时候寄来的?”

鹰狼比划出一个谛听都看不明白的数字。谛听正要追问,忽然觉察到从这封信中传出的熟悉法术波动。他呼吸一窒,夺过糊满了口水的信,也不悦地赏鹰狼一颗栗子。

现在三匹鹰狼都在门边蹲着委屈地呜咽。谛听拆了信,展开第一张书写着熟悉字迹的信纸,却无来由地一阵胆怯。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那清逸洒脱的字上。

 

谛听:

见字如晤。

久未往来,听闻一向孤僻的你最近收养了鹰狼,而且一口气三匹——

 

 

谛听指尖跃起一撮火苗,鹰狼不明所以,一下子炸了毛,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读下去。

 

 

——等等等等,先别烧信,也别皱眉,皱着眉就不帅了。

我知你素来不高兴被我评价,但多年未与你相见,今日以信件形式单方面向你说话,请你稍微宽容一些,容许我像往常一般挖苦于你。

但料想你还如那时般倔强,不然不会一百二十年都不搭理我。看见我道你孤僻,可能下面的话都不会再读,看来我也只能就此搁笔。

简短寒暄,祝一切安好。

玄离

 

谛听自然不相信玄离只写了那么点内容,他把信纸翻到背面,雪白的纸上,有一行字墨迹未干,似乎刚刚写下,在谛听定睛细读时,新的文字接着原先那一行源源不断出现,如同有人正在奋笔疾书。

 

但如果你能读到这里,起码表示你也能沉得住气啦。不过,再不切入正题,我想你就要嫌我烦了。

告诉我你收养了三匹鹰狼的人——你见过的,那个吊儿郎当的木系妖修——并未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找到的它们。我也说不准“收养”一词是否能准确描述你和鹰狼的关系,也许它们是跟随者,也许你是它们的饲主,也许你们是师徒,像你我以前,但我相信你绝不是把它们当作了灵宠,也决计不是一时兴起这么做的。

鹰狼曾经不是稀有的灵兽。它们出没于西北的鸣沙戈壁,如凡间的狼般群居行动。数年前,鸣沙戈壁作为四位元婴期修真者解决恩怨的战场,在爆炸中消失,鹰狼也因此几近灭绝。

鹰狼虽通人言,但头脑简单,行事莽撞,且修炼资质中等。修真者以它们为灵宠,多是看中其陆空两路皆可日行千里的能力,旧时是商队运输工具之一。近几百年来,也鲜少听说有本身是鹰狼的妖修炼成妖丹、修炼人形的。

我知你一旦下了决定,不论前路坎坷,便会执著到底,故找来了一些与鹰狼相仿资质的灵兽修炼记载,包括如何引导灵力流转与开启灵智,附在此信之后,你且慢慢研究。

我丝毫不怀疑这些鹰狼终有一天能成功化人,并且成为厉害的妖修,如同你现在一样。我担心的是不近人情的你(别皱眉头,你答应过我的)对它们的训练太过严苛,除了它们对你的敬畏,你无法从驯养中得到想要的温情。

这也是我写信来的第二个目的。说了那么多,别嫌我啰嗦多事——你师父玄离我(不管你承不承认)与你分别多年后,还想远程给你上最后一堂课。

如何驯养你的神兽。

 

 

 

2.

谛听往后翻了翻厚到离奇的纸张,顿时一阵久违的无力。他看见三匹正襟危坐的鹰狼,思绪短暂地飘向很久很久以前。

这让他打起精神继续读下去。

 

第一步,让它们认可你

第二步,与它们建立友好以上的关系

这时与你重提“认可”,自然是为时过晚了。所以我打算把前两步同时和你讲解。

先声明,鹰狼虽不是神兽,但这堂课的内容呢,适用于所有神兽与灵兽。

好好回想一下,你平时对鹰狼们的态度是不是过于严厉呢?没达到修炼效果时,是不是暴揍它们?在获得进步时,有没有称赞或奖励它们——捏肉爪可不算。料想你这样不善表达情绪的人,心里再欢喜也只给鹰狼们捏捏爪子。

 

谛听:“……”

 

妖修如你我,从相较灵兽更为强大的神兽修炼而来,其他妖则从低微的山野精怪艰难修成人形。正因如此,无论是驯养哪种灵兽,妖修更应该有“我们出于同源”的意识,对它们多加照拂。在保证双方安全前提下,让它们亲近于你总不会有害。

鹰狼虽是长翅膀的灵兽,但说到底还是与犬科动物更为相似,不然不会还被一些眼高手低的修仙之人轻蔑地称作“鹰犬”。但无论是狗还是狼,鹰狼兼具狗的忠诚与狼的坚韧。要与它们的心更加亲密些,不如先像对待小狗那样,从挠挠它们的耳根、下巴和肚子开始。

鹰狼野性足而难以教养,我很好奇你是怎样遇见它们、并使它们认可你的,希望有一天,你能当面告诉我。

 

谛听心念一动,险些漏掉这一页的最后几行字。

 

也许你已经发现了,这些信纸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影鳐的皮所制。我在每页纸上都留了一段我生命中驯养神兽的记忆,供你参考。

 

谛听知道影鳐。这种大鱼群聚在西海,常在浅海游动,凭借身体可以折射虚景的特性,制作出水下有微型灵脉的幻象,迷惑修真者跳入海中。但影鳐的皮经过特制,可以录入使用者的记忆,供他人观看。

谛听毫不犹豫地向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输送自己的灵力。眼前虚象渐渐清晰,他却突然意识到,玄离除了自己从来没有驯养过任何神兽。

 

起初,一切如天地未开之时混沌。谛听依稀听见两人的对话,几番过后,画面与声音逐渐清晰。

一个声音道:“但我看你把它抢回来,还是拿它当宠物的呀。妖修思想家。”

谛听的目光不受他的控制,因为这是玄离的记忆。他透过玄离的眼睛注视那人,依稀觉得有些眼熟。

玄离可能在尝试回他一个决绝冷酷的凝视,才做到一半,突然嗷地一声。

“别咬了行不行呀,”玄离红着眼睛,低头看抱在手里的小家伙,“太痛了。”

玄离怀里的幼兽如同听得懂人言,低低地叫唤了几声。

幼兽只有凡间半个月大的狗崽大小,通体灰绿,吊睛灰鬃,尾如紫焰,无风自动。它舔了舔玄离被咬到几乎破皮的皮肤,尾巴愧疚地晃了晃。

那人:“你把它放下不就得了。”

玄离无力道:“他一碰地板就乱跑乱咬,还不如我抱着他呢。哎哎哎,你做什么?”

那人新奇地伸手,想亲自摸一把神兽屁股。玄离急忙抱着那小兽躲闪,“你这木头变的妖修不要命啦,别乱碰,那是真的火!嗷!”

他又一声惨叫,原来那幼兽抬起头,额上的尖角又无声扎进玄离下巴里。

那人:“哈哈哈哈哈哈。”

玄离心里叫苦不迭,又舍不得向那小家伙发火,只好迁怒友人:“你滚远点,别吓着他!”

友人翻了个白眼:“谛听诶,神兽诶!没那么容易受惊的吧?”

玄离不理睬他,忍着下巴疼痛去安慰兽角正好撞到下颌骨的谛听。友人寂寞地在玄离洞府里四处走了走,片刻后快步走回来,报出一串药名草名:“涪灵丹,青灵果,佛心草,地藏花……”

玄离:“?”

友人激动地握住他的手道:“那么多上品仙丹仙草!全堆那里!有钱啊,玄离,你是把它当祖宗去供的吧!”

玄离连眼神都不屑施舍,抽了手便低头继续对转而开始咬他手指的谛听道:“这个力度可以,别再加重了。”

“别无视我呀。”玄离友人叫道,“奇怪,它怎么老是咬你?难道是想喝……”

玄离嘴角抽动,不得不撑开幼兽嘴巴,露给友人看:“他牙都长好了!早就断奶了!!”

友人凑上去,拿手指戳幼兽的小牙,玄离故意松了手,“谛听”牙齿咬合下来,差点把他指头咬掉。

友人心有余悸地甩着手指。玄离悲愤地说:“但谁知道谛听这种神兽和狗一样,需要靠到处咬来认识世界啊。”

“你嫌弃啦。”友人笑嘻嘻地说,“不要给我啊?我正好缺个神兽看门。”

“用谛听看门?地藏王知道了都下凡打你。”

友人笑道:“你既然说它像狗,可知道小狗与同窝的兄弟姐妹玩耍时也是互相撕咬,试探不会弄痛对方的底线的。”

“那他可真不会掌握力道。”玄离冷淡地说,却把幼兽抱得更紧了。幼兽舔了舔他下巴,发出满意的呜咽。

 

3.

谛听终于得以从回忆中精疲力尽地撤退,第一件事就是高举起信纸——鹰狼们又被吓了一跳——准备蓄势扔到地上,但心念电转间,谛听还是放下了手,打消了销毁信纸的念头,暗暗决定要把这张信纸永久封存起来。

玄离对幼兽形态的自己到底有多少误解?“像狗”这种评价也太侮辱神兽了。他将信纸放到一边,心情复杂,视线与鹰狼们相接,谛听挨个扫过它们敬畏的目光,招手让鹰狼们过来,半信半疑地抓了抓其中一只的耳根。

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礼的鹰狼激动地嗥叫一声,软绵绵地趴下去,惬意地晃动尾巴。

谛听:“……”

他一边给它们挠耳根和脖子后面一边走神,试图回想自己是不是也被玄离这么挠过。他对尚且为兽型时的记忆,最早只到自己被迫吃下数量庞大的仙草仙丹那里。

玄离莫不是想靠这点揠苗助长的经验来教授自己如何驯养吗?

谛听越想越虚,索性先找出了玄离附上的灵兽修炼记载与文献。三匹鹰狼围着他躺下,谛听轻轻拨弄它们棕色的毛皮,心不在焉地读起来。约莫过了几个时辰,鹰狼们安静地睡着了,他才又拿起玄离的信件,准备阅读第三步,却见刚才的纸上多了两行字。

 

你一定嫌我啰嗦,或者就是嫌我不靠谱,先读了有关灵兽修炼的文献,对不对?

哼,虽然你不肯叫我师父,但师父就是师父,对你了如指掌。

 

谛听:“……”

他停住丢下信纸直接喊醒鹰狼们去修炼武力的念头,定了定神,继而读下去。

 

第三步,用多种方式去激励它们修炼

 

这步看起来还挺普通的。谛听索性一目十行,快速读完。

 

关系亲密后,试着了解它们的喜好。

取得进步时要进行奖励,比如答应揉肚子。

也可以使用激将法,但不宜过度。总是威胁“不要你了”只会让灵兽提早进入叛逆期……

 

如他所想,都不过是老生常谈。玄离的一些措辞让谛听感觉在读育儿经,他不自觉地皱了眉,粗略读完一遍,便立刻往信纸中输送灵力。

 

“再吃一口,”玄离乞求道,“我的小祖宗,再吃一口!最后一口!好不容易搞来的赤焰果啊,多少火系修真者梦寐以求的修炼神果,你才吃了一口!就不能多吃一些吗!”

谛听透过玄离的眼睛,看到幼兽“谛听”已然长大了些,但距离形成妖丹、化成人形相距甚远。现在,它正趴在书柜顶上,火尾不耐烦地甩动,几次与玄离收藏的卷轴擦纸而过。听见玄离声音里带上了怒气,“谛听”屈尊抬了抬眼皮,望着玄离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玄离:“……”

“装可怜也不行!”玄离坚定地说,“下来吃掉!”

小兽把脑袋埋进小短手里,喂,这根本遮不住的吧。

玄离深吸一口气:“再吃一口,我给你揉肚子。”

等价交换似乎终于打动了小兽。它把小脑袋探出柜顶,评估玄离的真诚。

他们对视了十秒钟,谛听才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巴。说时迟那时快,答应了只喂一口的玄离把一整只赤焰果都塞进谛听嘴里,在谛听发愣时,更不容分说把它兽吻抓住阖上,往上一推——

——果子就这样被吞了下去。

谛听委屈!!!

超委屈!!!

这回是真委屈!!!!!

它的尾巴噌一下膨胀起来,紫焰窜起数丈,直接撞上屋顶,而玄离早就做了准备,以谛听为中心,书柜、墙壁、天花板瞬间附上一层厚冰。紫焰撞上冰层被挡回来,谛听一愣,它还未遇见过自己的火焰融不了的东西,它试探着又爆发出一层势头更烈的火焰,试图冲破那不顺眼的坚冰。

玄离冷眼而观。厚冰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谛听徒劳烧了几次,火冒三丈,终于明白应该针对的始作俑者,是诱骗自己吃了味道诡异的果子的玄离。

小兽爪子在覆着冰霜的书柜顶部蓄势待发地刨了两下,低嗥着扑将下来,玄离拿一根冰刺轻飘飘掷向甩过来的火尾,反使谛听不得不向后跃起躲避。它甫一落地,头顶坚冰便噼里啪啦地破碎,它只好又从原处跳将开,怒视玄离。

“这种程度的火焰,顶多是筑基期凡修的水平。”玄离讥嘲道,“你虽为神兽,却被地藏王封印修为,在那个山洞里沉睡千年,以致于连我这种普通妖修都打不过。”

“要想打败我,就好好修炼,早些把妖丹练出来。”他厉声说,“否则就去当凡修的灵宠吧。”

谛听被彻底激怒,发出充满恨意的咆哮。面对蓄势待发的小兽,玄离不退反进,两指间出现一把冰刃,对准它毫无防备的肚子。

小兽迎头而上,露出锐利的兽齿,用尽力气发出它想大概是此生的最后一声怒吼。

玄离却突然笑起来,冰刃安静地掉到地上,他张开双臂,微笑着接住扑将过来的小兽。

小兽:“……”

“好啦好啦,”他温柔地说,“不吓唬你了。”

他将小兽轻扑在地上,小谛听被迫露出柔软的肚皮。

“……!!”

小兽堵上尊严愤怒挣扎,瞪视如同他们之间有一场深仇大恨,可仇恨没能坚持过十秒钟,就在玄离轻柔的抓挠下一笔勾销。

小不点儿就是忘性大啊……谛听觉得玄离肯定在这样想。

小兽收起爪子,眼睛都半眯了,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玄离笑道:“你到底是狗还是猫啊。”

他边笑边挠起小兽的下巴,它又像小狗一样呜咽起来,四脚朝天,享受得不行。

玄离停住笑声,忽然伏在小兽上方呆了片刻,甚至还停下拨弄它毛发的动作。也许玄离又习惯性走神了,但这样盯着自己的兽型看真是奇怪,谛听刚这么想,眼前突然一黑,原来是玄离闭了眼睛。

玄离任由一股暖流通过全身,再睁开眼时,谛听透过玄离的视线,看见小兽瞪圆的瞳仁内,倒映出玄离巨猫一般的兽型。

那小兽目不转睛地凝视玄离,玄离笑起来,和它碰了碰鼻子,小兽把眼睛瞪得更大了。玄离轻轻咬了咬小兽的喉咙,用湿润的兽吻在它的肚子上轻柔地顶弄按压。

小兽也笑起来,它很不认真地四处挣扎,假装痒得实在受不了了,才伸出短短的前肢,把玄离毛茸茸的脸捧到面前。

糟糕了,不会是……

小兽用侧脸蹭了蹭玄离,接着吧唧一声,落了个满是口水的吻在他的嘴上。

玄离:“……”

谛听:“……”

小兽:“啾。”

玄离面无表情地从它身上下来,小兽坐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玄离蜷成一团。它用鼻子顶了顶玄离的大尾巴,玄离把尾巴卷起来,盖在脸上不搭理它。

“谛听”没搞懂玄离在害羞,它呆了片刻,自己找起乐子来。玄离从毛茸茸的尾巴下偷偷睁开眼,看见“谛听”正像小狗一样无聊地追着自己尾巴玩,顿时一头黑线。

小兽脚下一滑,啪叽,脸着地倒在地上。

玄离:“…………………………”

“谛听”被摔得有些发懵,玄离叹了口气,用鼻子顶了顶它。

“啾!”

小兽又高兴起来,艰难地钻进玄离怀里。玄离默许它在自己的大尾巴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他轻轻咬了下“谛听”的耳朵以表训斥。小兽眨了眨眼睛,侧着脑袋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玄离苦笑道:“输给你了……”

小兽又欢喜地叫唤两声,抱住玄离的尾巴,安心地打起瞌睡。

 

 

 

4.

谛听退出记忆时一脸纠结。

他已察觉到玄离选择了这些记忆的目的,除了说明如何驯养神兽,还有便是为了让谛听尴尬。谛听一直知道他没心没肺,还喜欢故意让自己为难,可进入自己都有些淡忘的记忆中,看见玄离难得害羞,忽然之间对玄离也有腼腆的一面感到了诧异和新奇。

“我在想些什么。”

谛听把奇怪的思想晃出脑袋,看向下一张信笺。他没找到应该写着第四步的纸页,便索性跳过它,沉入下一张信纸的记忆里。

 

这一段记忆始于雕花的梁柱。谛听发现自己踏在房梁上,他想了半天,都没回忆起玄离什么时候当过梁上君子。

门外始终传来依稀的人声,“玄离”转动脑袋,向门侧看了片刻,谛听忽听得近处有鸟雀展翅之声,接着便觉得身体一轻,失重感随之袭来。他从梁上一跃而下,半空中,谛听才察觉到房间摆设的尺寸好像有些不对。

眨眼间,“玄离”轻盈地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谛听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一次自己不是透过玄离的视角经历回忆,而是正从玄离的哨兵冰鸟里向外看。

玄离善于深入开发自己的冰火双系能力。除了通过对撞自己能力,制造出不畏火焰的特殊冰法以外,玄离还试着将自己的神识植入他制作的哨兵鸟体内,成功做出了共享视野与思想的冰鸟。

那双晶莹剔透的羽翼在敛翅时一闪而过,发着幽蓝色的光,谛听借哨兵鸟的眼睛环顾这大概是客栈房间的窄屋,一只手忽然伸在他身边,哨兵鸟有些刻意地惊跳起来,它回过小脑袋,看见桌边坐着——让谛听吃惊的——是他自己。

那已经不是小兽状态的他,而是与如今别无二致的自己,起码外貌上是如此。谛听如同第一次照镜子,好奇地倾身观察自己。

眼前的“谛听”表情空白到几乎麻木。谛听皱着眉,有些怀疑难道成年人形的自己在玄离眼里都是这样的?

但相比这个,谛听更在意的是玄离为何选取了时间跨度如此大的两个回忆。

谛听思索之时,哨兵鸟已跃到“谛听”手上。冰冷的鸟爪在他掌上欢快地轻踩,“谛听”表情微动。房间的门被推开,哨兵鸟没有回头看,而是亲昵地啄了啄“谛听”的手指。

“谛听”开口道:“玄离。”

圆凳在地板上拖曳,玄离坐到他对面。哨兵鸟再度飞起,落到梁上,鸟瞰全景。

尽管只有背影,谛听借哨兵鸟的眼睛,终于得以看见玄离。距离上一次与他见面是百年以前的事了,分别时,玄离也是那身墨蓝边浅色底衫的衣装,红绳随意捆扎起长发。那抹红鲜艳得几乎要刺痛谛听的眼睛,他想着不知现在玄离是什么模样,一边等待玄离说话。

但玄离始终没有开口,哨兵鸟的视角有限,谛听甚至不知道玄离脸上是什么神情,却听得“谛听”说:“刚才是那凡修?”

玄离没有作答。“谛听”却道:“哦。”

哨兵鸟在梁上向窗边跃了几步,视野调整后,谛听看见玄离的手指在“谛听”的掌心上轻轻滑动,如同书写文字,他终于察觉到了“谛听”低垂的眼神呆滞而空洞。

谛听也终于想起了这段记忆的时间点。那是他一直抵触的黑暗时光,甚至回想起来都本能地感到压抑。

谛听成功化形之后过了约百年,一位剑修找上玄离,请求他相助探索一个千年才会开启的上古遗迹。那名剑修与玄离相识多年,玄离欠过他一个人情,答应了前往,顺便带上谛听一起历练。队伍中除了作为发起者的剑修,他们两个妖修,还有另一名剑修与佛修。

那是谛听第一次见识到修真界的可怕之处。遗迹机关险境诡诈多变,光是入口处的陷阱就使前来寻求机遇的修真者死伤过半,进入遗迹中也不得放松,与他们争夺上品法器灵宝的除了一些赫赫有名的散修,还有几大修仙门派派来的弟子,更有被唤醒的巨兽毒蛇时刻等待新的口粮。五人遭遇的艰险不必谈,好不容易接近遗迹出口时,他们又遭遇无人说不出名字的怪物拦路。玄离与谛听留下对敌,虽在遗迹关闭前侥幸脱出,但各自被那怪物所伤,玄离以呛入了怪物喷出的毒气为代价重创它,而那怪物自爆的碎片则飞入了谛听的眼睛。

出来以后,玄离被谛听火急火燎地灌了保命的药,强行按在床上休息了才一天,就憋不住捏了一只哨兵鸟代替他去活蹦乱跳,监护明明瞎了还拒绝用黑布遮住眼睛的谛听(“我为什么要昭告天下我看不见?”)虽然谛听也看不见,但他猜也能猜到,因毒气而失声的玄离肯定翻了个白眼。

玄离在“谛听”手心写完了字,“谛听”立刻道:“不必等到那时再走。”

谛听来不及反应,玄离又写了几个字,只听“谛听”又道:“你教会我如何用神识视物,我们便可启程回去。”

这次玄离回答时,谛听凝神留意玄离的笔划。

一横一竖各重复两次,似是个草字头,接着是一横,一撇,一竖,横折横。玄离写道:『若是你学不会,我怕是会把你掌纹画没了吧。』

谛听哑然失笑。而“谛听”沉默了。

『开玩笑罢了。可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谛听”直白地说:“你的笑话本就不好笑。”

玄离写:『你不开心,是因为他们——』

他没写完,因为“谛听”蓦地抽回手,玄离的手指诧异地悬在桌子上边。

“我没有不开心。”“谛听”生硬地说,但他脸上立刻流露出悔恨,他把手放回桌上,请求般手心朝上。

玄离宽容地用食指指尖在他掌心轻点几下,“谛听”便蜷起手指勾住他的手指,一点点分开玄离握着的拳头,与他手指交缠在一起。

谛听的心跳有些快,是哨兵鸟的心情吗?

“谛听”道:“那个神兽会怎么样?”

玄离难得沉默了。“谛听”紧了紧握他的手,声音干涩:“玄离,会怎么样?”

玄离松了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道:『它也会化成人形,但不会像你我这般自由。』

“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吗?”

这次玄离多花了些时间写字。

『修真之人只要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制服神兽,签下的契约都是合法的,或者说在三界里都是没有争议的事。无论他们是把神兽当灵宠还是坐骑,我们都无权干涉。』

“谛听”说:“你干涉过。你没让我成为任何修真者的灵宠或坐骑。”

『我不能干涉第二次。我们当时不在场,而且他是我的朋友,你明白的。』

“便任由它失去自由吗?”

『那是它的命运,甚至是大部分灵兽乃至神兽的命运。』玄离缓缓写道,『因为强者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你若看不惯,便成为比他们更强大的人,如何?』

“谛听”又一次沉默。玄离写:『这几天见识到了不少吧,说说你学到了什么?』

『……还不想回答吗?』

玄离主动握住他的手,像谛听初次化成少年形态时,他牵着他往市集逛去般。

“玄离。”

“谛听”叹息道,他缓缓抽回手,拒绝了玄离的安抚。

“你当初应该让我留在那个山洞的。”

 

 

 

5.

谛听知道自己那一句无心之语——尽管对方从来没有表露——但确实伤害到了他这一生最珍视的人,却不知道在自己失明的当场,玄离就表露出了那么大的动摇。

哨兵鸟的眼睛倒映出玄离明显的退缩。他的背影突然那么瘦小,谛听分明记得玄离的身高虽被成年后的自己反超,身影在自己眼中也从未显露出这般脆弱。

不是那样的。

谛听感觉心口钝痛。连哨兵鸟都安静下来,直到这段回忆结束,坐着的两人都没有再有过任何交流。

谛听深知自己还有一种命运,在那个命运里,他也许依旧能够化成人形,脸也能够和现在一样英俊,但绝对不会作为一个妖修,名列全修真界十大强者之内,而是进入“全修真界坐骑榜”前三。

如果不是玄离冒死从地藏王封印他的遗迹中抢他出来,可能这就是作为神兽的谛听的命运。

灵兽有分上中下三品,上品中的上品,便是连上界的神仙也要以礼相待的神兽。神兽的诞生是天地山川之力的融合,它们出生便通人言,有极高的天资与强大的能力,修为已近结丹期凡修。但起点高,意味着神兽修炼道路的艰难。而对凡修来说,无论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收服神兽为灵宠或坐骑,还是使用乃至贩卖自己打下的神兽器官作为炼丹炼药的材料,都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而这些无疑给神兽的修炼增加了又一个难题。

纵观近几百年闻名的妖修,鲜少有成功修炼到化形期的神兽能上榜。因为面对这人人自危的乱世,高傲的神兽宁愿选择隐居山林,或者盘踞一处宝地为王,甚至在与其他妖物的争斗中失去性命,也好过被人所奴役。

玄离是仅剩不多愿意踏入这世间的神兽,他引导谛听以独立的姿态也踏入这尘世。

“我从未后悔过被你引入这个世界。”

谛听看见鹰狼的耳朵好奇地竖起来,却失去了呵斥它们的力气。他无意识地绕着狼耳上的白毛,只觉得胸口闷痛,想见玄离的欲望从未那么强烈,尽管一百二十年来,每次出门他都不能控制自己去玄离修炼的雪山下远眺山巅,尽管他无论到哪儿都会留意玄离的消息,尽管他却在刻意躲避任何会遇见玄离的场合。

但想要相见的情绪从始至终,就一直跳动在他的血液里。

谛听无心再读那页纸上的文字,他直接拿起第四页纸,打算快速读完所有记忆,就去那座雪山寻找玄离。目光触及纸页,他却仿佛遭到重创,双眼都似被大片的空白和忽然刚毅到绝情的十个字灼伤。

 

第六步,放手时,决绝一些

 

这页纸上只有这十个字。谛听将它翻来覆去,渴望玄离的字还能像刚才一样从哪儿跳出来。可直到他扎入回忆中,纸上都没有出现任何文字。

 

“那么久没见,你别是来问我许可,想要出去自立洞府的。”

卷着雪呼啸的风像刀子一样,玄离似乎没什么用意,只是平淡地俯瞰山下。“谛听”就站在他身后,玄离也不回头,负手而立,注视万千翠绿树盖连成的树海,风起时,波浪拍打向遥远的地平线。

玄离的声音笑着道:“知道了,去吧。”

“多保重。”

 

回忆在不肯安静的风声中结束。

 

 

6.

这是读取至今最短暂的记忆。他们分别时没有使用多余的辞藻与情感,谛听相信,玄离早从他前段时间频繁的独自外出中发现端倪,也早就清楚他终将离开。

只是谛听知道,其实自己走下雪山时步步回望,只有玄离薄情到始终未回头看他最后一眼。

 

 

7.

谛听找遍整个信封都没有发现写着第四步的纸页。他在意的倒不是第四步到底写了什么,相比“如何驯养你的灵兽”,玄离录入信中的回忆更加吸引他。

他摇醒鹰狼,质问:“只有这些吗?”

鹰狼诚惶诚恐地点头。

谛听料想鹰狼也没有私吞信件的喜好,难道是玄离故意藏起了那一页纸,想诱骗他亲自上门索要吗?

他脑海中过了好几个念头,觉得这一可能性最大,也最像玄离风格。似是而非的指导信件便意味着时隔百年,玄离终于先按捺不住对他的思念。谛听想起玄离狡黠的笑容,心中一暖,嘴角带上了笑意。

他拢好信件,将几页纸按顺序排列好,打算做完便动身去找玄离兴师问罪。三匹鹰狼都醒转过来,围着谛听嗥叫,谛听道:“我出去一些时日,很快回来。”他想了想,又放柔声音说:“其实你们做的都不错,这些日子便好好休息。”

他又挨个揉了揉它们的脑袋。鹰狼眼中的星星都要冒出来了,谛听有些尴尬,低头假装继续整理,视线经过玄离的第一封信时忽然停滞住。

“今日是七夕?”谛听忽然道。

鹰狼摇头。

“已经过了几日?”

鹰狼伸出一根指头。

“昨日是七夕?”

“嗷呜!”

谛听神色一凛,下一秒已出现在门边,留下一句“好好看家!”飘在空气中。

 

这是已经全部看完了?好快,你是不是只看了回忆啊?

希望这些心得能给你驯养鹰狼带来帮助,将来它们也修炼出师,还可以把这些步骤加工一下,当作传家宝继续流传。

信纸还有些空,我便随意唠嗑些,你也随意读。

前段时间就想动笔给你写信,可惜找不到话头。友人告知我你的现状,使我又起了思念。

从他人口中知你经历,终不如听你亲口对我讲。我们已许久未见,过几日是七夕,我正在蓝溪镇上与你写信,还记得吧?就是那被你叫做“凡修汇聚之地”的那一个小镇。

我打算待上几日,到七夕当天,买些特产鹊壳果回去。你若是有空,可愿意与我在那棵种在灵宝阁边上的巨榕树下见面,聊聊这些年的奇遇?

 

蓝溪镇处于人界内。千年以前,蓝溪镇远不及如今热闹之时,上仙老君曾隐于此而得其道,他飞升后,寻找遗宝的修真者纷至沓来,原住的商户抓住了机遇,他们使蓝溪始终生机勃勃。千年后,到此处做交易的,也多是散修与附近三个新崛起的修仙门派的弟子。

谛听降落在市集入口时,蓝溪镇下起了雨。他捏了避雨决,快步向记忆中的位置走去。

他已想好,玄离若不在那棵树下,便去敲他洞府的门,玄离门口的禁制是奇门遁甲,难不倒自己。只怕……

谛听停住脚步,如同久未归家的游子接近家乡,忽生一阵胆怯。

只怕玄离是不是又从哪里收了新的神兽幼崽为徒,像当年对待自己那般待它宠它,怕谛听看见所以才特地要求在市集见面?

可即便那样,自己也是玄离的第一个徒弟。如果玄离当真又收了徒,无论他答应与否,自己都要与他一起教那新的神兽。谛听可以教它如何释放斥冰焰,玄离则教它怎样使用神识,等到它也化形,便三个人一起去四处历练。

如此一想,情难自已的喜悦便胜过不安。转过一个弯,那棵榕树映入眼帘。七夕的彩带还缠绕在粗壮的枝干上,未曾撤去。凡修的集聚让蓝溪镇从外观到习俗的各方面都极似人间。

“无聊的无用功。”

谛听耳边如同听见玄离带着笑的挖苦,他放缓脚步上前,近到可以看见被细雨濡湿的嫩叶和彩带。

玄离如他预料不在那树下。谛听在心里打定主意,只在树下等待一刻钟,他环顾四周,见到一个支着雨棚的茶摊,便到那儿稍坐。

茶博士上了茶。一名说书人正抚着醒木,侃侃而谈。

“世人皆知,我等人修看不起妖修,妖修也对我们人修看不上眼,可话说那十年前,人界与妖界却第一次联手,为铲除妖界之耻,同仇敌忾,齐上乱云崖……”

十年前有这等事?谛听喝了口茶,却忽听到身后有人唤道:

“谛听?”

谛听的心跳几乎停滞,尽管他立刻辨认出那不是玄离的声音。

“白藏剑陆泽?”

“你居然还记得我。”那人笑着收了伞,未等谛听允许,便擅自坐在他对面,“我以为过去那么多年,你该把我忘了吧。”

眼前的剑修便是当年邀请玄离和谛听参与遗迹探索的人。谛听眼神扫过他左右,语气里带上些不善:“你那神兽呢?”

“你说獬豸吗?”陆泽却笑道,“他顺了我的钱,去灵宝阁玩啦,却让我在这儿等他。”他摇头叹息,语调倒不像对自己的灵兽不满,反而满溢着宠溺。“在这儿遇见你真是意外,但正巧,我一直在找你呢。”

陆泽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信纸,轻轻晃了晃。

陆泽压低声音说:“玄离落了封信在我这儿,是什么东西的‘第四步’。我想这本该是给你的吧。”

谛听诧异道:“它怎会在你那里?”

陆泽平静地说:“想必是那段时间他太过仓促,才会连信都装错。对于你师父的事,我深表遗憾。”

他将信纸递到谛听面前。谛听不去接,直直地问:“他的事?”

陆泽皱眉道:“你不知道吗?”

谛听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道:“我外出游历,今日归来才读到玄离的信,邀我在蓝溪镇见面。”

他顾不得掩藏情绪,从空间袋取出其他信笺。陆泽一眼便认出玄离字迹,神色却更沉重。

“谛听,”他放柔声音道,“我手上这页纸,十年前与他写给我的信一起送至我闭关之地。你的信也应是那时送到的。”

又是十年前?谛听正要追问,却见陆泽面无表情地看向那说书的中年人。谛听皱了眉,也看向说书人。

方才,他似乎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听到了玄离的名字。

陆泽低声道:“等会儿无论你听到什么,千万冷静一些。”

只听那说书人朗声道:

“您可能要问,玄离是谁?十年前,玄离可是三界强者榜上鼎鼎大名的第六位,也是近百年来,上榜的为数不多的化形期妖修,而最令人称道的,是他作为神兽‘冰火之玄离’的身份。可这样一个前途光明的妖修,却干出了这等杀人夺宝的恶事,两界联手诛他,还那枉死的五派少年英才一个公道,也是大快人心之事!……”

谛听勃然大怒。陆泽眼疾手快,在谛听暴起前堪堪制住他。

“我告诉过你冷静些!”陆泽低声警告。

“荒谬。”谛听嘶声道,“玄离怎可能做这种事!他怎会容忍这种市井传言——”

陆泽道:“死人自然无法顾及身后之言。”

“不可能!”

陆泽冷淡地道:“可不可能不是我说了算。你就算问遍三界,得到的回答,都只会是玄离十年前就已陨落了。”

谛听坐在那里,却觉得从里到外都像浸没在冰水中。“十年?”他干涩地说,“我外出游历不过一个月,在遗迹中所待也才十天。”

陆泽叹息道:“有些仙人遗迹与上界的时间流逝相同,十天,十年,又有什么区别呢。世间不还是如此,蓝溪镇也还是如此,与十年前毫无区别。”

不,有区别,少了那一个人。

谛听觉得有一部分的自己破碎了,他回想起冰雪消融的苍山,鹰狼迎接他时比往常还要兴奋的神情,问及收信时间时比划着看不懂的数字。

可笑的是他读不懂这些暗示,还以为仍有许多时间留给玄离与自己,殊不知从一开始,就永远错过了与玄离的相见。

谛听麻木地问道:“玄离到底出了什么事?”

“世间流传有两个版本。”陆泽讽刺一笑,遥遥指向仍口若悬河的说书人,“一者便是你现在听到的。火焰之地地震后露出新的遗迹,而五大门派探索遗迹的几名凡修,都被发现死在归途路上,肉身金丹皆为冰霜覆盖,搬动即化齑粉,所持法宝皆不知下落。五大修真门派几乎立刻判定与他们同行的玄离为真凶,召集了大量修士讨伐。连妖界都耻于他的作为,声明将得而诛之。”

谛听直觉第二个版本才是真相,他还未问出口,便见陆泽抬起一手,向那说书人朗声道:“先生,我听说的可与你不一样啊。”

茶摊上喝茶的、嗑瓜子的皆回头看他。陆泽神色坦然,随他们打量。说书人正说到精彩之处,却看出陆泽修为之高,只得按捺火气,彬彬有礼道:“这位道友有何见解?”

陆泽笑道:“我知道的缘由,却是那五名所谓少年才俊死于遗迹中一种奇毒。这种奇毒在火焰之地能抗住一切高温伤害,到了常温之地便会化成冰霜,从体内金丹开始破坏。所谓‘玄离杀人夺宝’,不过是天虹与邛都为首的五派为残害玄离正名而找的借口罢了。”

四下一片哗然,谛听知道陆泽其实是讲给自己听的。陆泽继续道:“所有一切的起源,不过是玄离一位木灵根的妖修友人,托付与他的两件极品法宝而已。凡修故意污蔑,混淆外界视野,让两界认为玄离身怀数宝,从而引来更多修真者想从中分一杯羹,而妖修也欲趁乱夺他冰火双修的妖丹。”

陆泽讽刺一笑,“但两种版本,无论孰真孰假,结局都是一样,玄离和他的朋友在乱云崖抵挡两界联盟三天三夜终究不敌,相继陨落。”

“这便是所谓名门正派的嘴脸。”陆泽已此为结语,款款坐下。谛听望向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只见他手背青筋暴起,似是已怒不可遏。

陆泽轻声道:“他怕是知道自己难逃此劫,才写信给我。他说,人修与妖修联盟,必定会统一口径,污蔑他清白,但总有人该知道真相。我出关时已是一年后,他陨落的消息也早就成为两界内的谈资。”

“那时没能帮到你师父,我很抱歉。”他看向谛听,嘴角勾了勾,“还要道个歉,接下来就麻烦你与我共同作战了。”

谛听木然道:“不必道歉,我还要多谢你,我现在正好也想杀些人。”

数道剑光在陆泽的笑声中极速飞来,陆泽掀翻桌子,大笑道:“那便来战吧!”

 

 

8.

他最终还是回到了雪山下。

野草在曾经踏过的小径上疯长,他穿过那神识探索过无数遍的密林,经过涨高的溪水。几声雀鸣将谛听从沉思中唤起,他看向在枝头跳跃的小鸟,轻易地想起晶莹的哨兵鸟曾拍打翅膀,落在肩上亲密地啄他脸颊。

谛听又非常轻易地想起有一只小兽在玄离下巴上留下的口水印。谛听化作人形后,便不肯与玄离亲近,曾一度让玄离可怜巴巴地喊徒弟叛逆期太伤师父的心了,模样与心态皆是少年的他不屑地抱着手臂,偷偷回头看玄离是不是真哭,往往看见玄离眉眼弯弯的笑,仿佛说“我就知道你硬不下心肠”。

谛听也笑起来,牵动断骨晃动,不好,不能笑,断骨会戳进肺里。他板起脸,踉踉跄跄地继续前进,但思想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红色的血滴落在草叶上,走出最后一片云杉树,谛听仰望那只有山巅还负着白雪的高山,打算歇一歇再继续往上走。

他手里攥着缺失的信纸。谛听也不记得陆泽什么时候塞进他手里的,只记得獬豸把他和陆泽一起驮离蓝溪,把他放到林外后,便瞪了他一眼带着可能脑袋受伤所以一直傻笑的主人迅速往别处跑了。

身为神兽,像马一样被人骑真是太丢人了,谛听想。

他靠到一棵树下,展开那已经被血沾湿的信纸,读起来。

 

第四步,训练以外的时间,记得带它们看看这个世界

这可不是单纯的,带它们去洞府以外的地方历练。

没有与之定下契约的灵兽,终有一天会离开饲主,独自闯荡。早些让它们认识这个世界的磅礴与单调,它的热闹与冷清,它的美丽与丑陋,通过它们的反应,了解灵兽各自表现的性格特质,从而因材施教,也是作为师者必做的事情之一。

如果你有特殊偏爱之地,以游历为名,正大光明地前往,也未曾不可。

这页纸的记忆比较散,是你从小到大,我带你去过的地方。有些地点如今因为时局动荡已经废弃荒芜,正式挑选时要有所留意,切勿卷入不相干的事件中。

如果你都记得这些,这页不看也罢。

 

谛听自然都记得。他记得玄离曾经常抱着小兽形态的他去汇聚修仙者的市集。自己能化人形之后,玄离还牵着少年模样的谛听去了他暗自憧憬的拍卖行,在谛听未察之时买下两条鲛绡质地的发带,作为他的化形之礼。

他们曾在蓝溪镇永远倒映夜空的湖泊上泛舟。那个夜晚,岸上的灯火与喧嚣都变得十分遥远,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玄离趴在船舷边,随意搅碎湖水倒映的星辰与弦月,水的气息充斥鼻间,玄离抬头向他轻轻一笑。

玄离还曾带着他溜进过一些修仙门派内。尽管谛听觉得这样有违访客之礼,况且他们不请而自来,但他内心雀跃着,与玄离避开巡逻的弟子,走在野径上欣赏灵秀的风景,听玄离悄悄点评练武场上修行的内外门弟子。

甚至凡间的烟花巷——谛听最不愿回忆的——他也曾被玄离哄骗进去过。那之后他几天都不愿搭理玄离,使本是想看他笑话的玄离不得不低声下气,承诺再也不带他去那种地方,他才勉强与玄离和好。

可其实,无论是摩肩接踵的市集,还是秀丽的山水,抑或是玄离带他一睹的旧镇藏书阁、真武湖、朱明神曾经的宫殿以及无数他们并肩而看的壮丽遗迹奇景,都比不过谛听最喜欢的,如今就在他眼前的,那千年不化的雪山。

他都记得,但谛听依旧闭上眼,沉入最后一段回忆中。

 

火热的风猎猎而过,震耳欲聋。谛听没睁开眼,他蜷缩在一个怀抱里,试图掩住一边的耳朵,这个怀抱既不像原本躺着的石板那样冰冷,也远比烈焰要温暖。

“我们就要出去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准确地落入他的耳中。一根手指绕起谛听另一边耳侧的鬃发,他觉得有点痒,往那怀抱里又躲了躲。

突然之间,抱着自己的人趔趄了一下,背上如遭重击。他在空中勉强稳住身形,转过身。

那个温柔的声音凛冽起来:“这都杀不死你,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破空声刺痛谛听的耳朵,一个极度炽热的东西擦着他们飞过去。

“哎,没必要对他那么执着吧?”温柔的声音笑着说。

陌生的尖锐声音道:“你个妖修,却还想要只神兽当坐骑。”

谛听觉得距离自己上一次睁开双眼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他努力战胜睡魔,终于睁开双眼,看到怀抱自己的人。

“你们把他当坐骑、当灵宠,但对我来说,他只是谛听。”

玄离深邃的眼眸看向他,“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玄离笑着说。他脸上虽沾着血,神情却灵动而坚毅。

谛听叹息道:“你傻吗?”

他伸出双手——不是兽型那覆盖鳞片的短臂,而是人类的双手——搂住玄离的后腰。所有声音都离他们而去,玄离笑着,轻柔地环上谛听后颈。

“那就是你信任的同源,”谛听在‘同源’二字上讽刺地加重语气,“与你善待的人修一起加害你。”

玄离还是笑着一言不发,眼眸里倒映出跃动的火光。谛听有些火大,他把玄离拉近,泄愤般在他脸颊上轻咬一口。

“你没变啊,”退开时玄离温和地说,“还是喜欢咬我呢。”

他们紧紧拥抱对方,直到整个世界在火中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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